奶瓶

每天都有好心情

我的父母很有名,可我只能在电视上看见他们。

我的父母很有名,可我只能在电视上看见他们。

他们奔走在战争的第一线,说环境危险,将我丢给了乡下的奶奶带。

可后来,他们却收养了同事的女儿。

把她带在了身边,将对我的亏欠全都弥补给了她。

她成了他们的宝贝,不需要隔着冰冷的屏幕就能待在爸妈身边。

等后来,他们终于想起我的时候,我却早在一场高烧后,彻底遗忘了对他们的感情。

1

我生病了,不太严重,但是持续了很长时间。

起因是我和爸妈的养女打赌,看谁能最快爬到山顶。

赢了的人可以要求爸妈去为她开家长会。

当我铆足了全力,迎着晨风露水登顶的时候,却看见爸妈和养妹一家三口,笑吟吟地搭着帐篷准备拍照记录日出。

看见我来,养妹笑嘻嘻地开口。

她说:「我只说比赛谁先到,又没有说用什么方法到。」

她说:「叶萤,你还没弄明白吗,同样的路,你要到达目的地,只有通过自己的双脚去走,可我却有爸妈的托举,从一开始你就是输的。」

举着相机的父母站在她的身后,听见我们的对话,也弄清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有些尴尬,刚想要招呼我一起去看日出。

却见我已经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让她走!」身后传来妈妈愤怒的声音,「她怎么就不能够像遥遥一样懂点事,要是她像遥遥一样懂得亲近父母,不要整天冷冰冰垮着张脸,我们怎么会忽略她?」

听到这话,我禁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爸妈只说我从来不懂得放软姿态,从来不懂得亲近讨好他们。

可是在他们缺席的我过去十五年的人生中,我连见他们都做不到,谈何与他们亲近?

没人教过的事,我又如何能会。

回到家后,我便病倒了。

明明只是受了一点风露,可我却发起了高烧,整个人昏沉没有半点力气。

在彻底晕过去之前,我打电话帮自己叫了救护车。

随后便陷入了黑暗之中,在昏迷的那段时光里,我又看见了自己的童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总能在电视上看见我的父母,也只能在电视上看见我的父母。

他们是闻名全国的记者,校园情侣,志同道合。

毕业后为了共同理想奔跑在各类重要新闻场合的第一线。

后来他们更是主动申请出国去往了战地,在那里和饱受战争摧残的难民同吃同住。

临别前,他们留下了一张照片。

画面中的我尚在襁褓中,被笑容温和的男女一齐抱在怀中,一家三口幸福地相依偎在一起。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是我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被父母拥抱。

也是这一次,曾让童年的我无数次懊恼和捶胸顿足。

恨自己为何不能再早慧一点——这样我就可以知道在父母怀中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那一定是值得我此生都铭记的体验。

可惜这一切都没有如果。

那个年代的通讯还不算发达,我被塞给了独居在乡下的奶奶。

老人家不太会用爸妈给她留下的小灵通,每个月初都会拄着拐杖走十几里地去镇上的邮局看看有没有给我们祖孙寄来的信。

等我年岁再大点,她就带着我一起。

每次出门前,我总是会将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裳套上,再在奶奶给我梳得黑亮的麻花辫上戴两朵花。

我以为爸妈是可以通过信件知道我的,所以我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看他们。

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信,直到小学三年级,语文老师布置下来给妈妈写一封信的任务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信件是单方面寄出的。

我的父母并不会突然现身在邮局里,听我跟他们讲自己有多想念他们。

好在没有信件,却还有电视。

爸妈多年身在国外,已经七八年不曾回家过年了。

偶尔,他们会托人来老家给奶奶家里添置些电器。

那台 45 寸大彩电在家里落地的时候,引来了村中许多人围观。

奶奶也不客气,招呼大家进屋一起来看电视。

装好了天线后,电视一扭开,正好撞上了晚间新闻,西装革履的主持人说了几句话,画面一转,一对穿着朴素的男女手持话筒出现在了屏幕上。

那一瞬间,我的眼神亮了起来。

新闻画面里的人是我的父母,他们在战火的硝烟前,言简意赅地介绍着当地的情况,并且呼吁全社会对这些饱受无妄之灾的难民伸出援手。

我看着他们比相片上沧桑许多的面容,整个人痴痴地走到电视机前。

「爸爸,妈妈……」我仰着头,大声呼唤着他们,却得不到回应。

2

从那之后,看新闻成为了我雷打不动的爱好。

新闻里不会天天有他们,可每每有了,我便总能在当天的夜里做一个好梦。

梦里爸妈将我带在身边,我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探险。

他们会将我抱在怀中,揉揉我的脑袋,叫我宝宝。

后来我升入初中,去了镇上读书。

那时候,手机已经开始慢慢普及。

某天放学后,我从奶奶床头的柜子里翻出那个许久没能开机的小灵通,重新给它充上电,从通讯里找出那个写着父母名字的号码时,我的心跳声不受控制地鼓噪起来。

电话没能拨通,小灵通已经欠费很久了。

后来我又攒了许久的钱,日日默背那串代表着父母的数字。

终于,在我生日那天,我将十块钱给了门口小卖铺的老板,借她手机给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时。

那道日夜萦绕在我梦中的温柔男声响了起来。

「爸爸!」我兴奋地喊着他的名字,告诉他,我是宝宝。

可他沉默了好久,似乎根本想不起自己在故乡还有一个宝宝这件事。

等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急促,他说:「宝宝,爸爸工作忙,之后再联系你,你在老家要好好听外婆的话。」

说完他不待我回复,便直接挂了电话。

我捧着被我耳朵上的温度烘得暖暖的手机,心头有些失落。

这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和我的父亲对话。

孩童的直觉其实是敏锐的,就在那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我的父母,并没有理所当然地像我想念着他们一样想念我。

从那以后,我还是改不了在电视机前等新闻的习惯,只是等待的时候,再也没有往日的那般激动了。

曾经,我幻想着自己是被爱着的女孩,以为爸妈也想要通过屏幕看见我。

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们好像不爱我。

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因为分别时间过长没能留下多少印象的陌生存在。

3

转机出现在我高中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为了大学能够进入新闻行业,整日埋头苦学。

高中要住校,我自然没了每天看新闻的机会。

某天下自习时,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班门口。

她还特意换了身新衣裳。

一见到我,便激动地开口:「宝宝,你爸妈回来了,我们去接他们。」

那一刻,我手里的书本掉落在地,整个世界只剩下耳鸣似的破空声。

我要见到爸妈了,他们终于不再是只存在于屏幕里的冰冷形象。

我可以扑进他们怀里向他们撒娇,也可以拉着他们的手,坐在他们身边,将这些年我得到的奖状一一拿给他们看。

我生长于乡下,什么才艺也不会,这些表彰我年年考第一的奖状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想知道,他们会不会为我骄傲。

我跟着奶奶匆匆赶往了车站。

等待的时间里,我理了无数次自己的头发。

又悄悄买了包湿纸巾擦脸。

就着车站座椅钢制扶手的反光,一遍又一遍地整理自己的仪容,心里不断懊悔着应该先洗个头再出来。

我害怕自己留给他们的第一印象是不好的,可又觉得对方既然是我的父母,就不应该嫌弃。

那时候我已步入青春期,懵懵懂懂的自尊心早已生根发芽。

我想,爸妈小时候那么冷落我,等见到他们,我也要表现得矜持一点,这样才算和他们扯平。

我和奶奶终究没能等到爸妈。

在车站坐到后半夜的时候,爸爸的朋友来找了奶奶。他说爸爸给他打了电话,说他们人在首都落脚,只待一周,等事情交接完了又会出发,没必要回趟老家。

他们让我们不用等了。

我怔怔地听着这个消息,头脑昏昏沉沉的,只觉得他们确实会这样做。

只是心中对他们多了一份鄙夷。

我想,奶奶年纪大了,连我都知道孝顺她,他们却让自己父母的期待一次次落空。

或许他们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或许……他们连我都不如。

回去之后,我发了一场高烧。

在我生病的期间,我从来探望我的叔叔那里打听到了他们这次回国的缘由。

他们一直在的战地彻底被炮火毁灭,那些袭击来得太突然,记者们撤走慢了一步,许多人负伤。

我爸妈更是为了在第一时间记录炮火下的城市,强行拖延到了最后。

他们两人最好的朋友——那名跟随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摄影师,也因此丧命。

他们背负着友人的性命和期望,因此更不愿意停下脚步。

在回国休整后,又很快整装前往战火第一线。

似是为了表达愧疚,他们托人给我和奶奶各自买了新手机。

还主动给我打了电话来。

只是我们之间确实陌生,电话打通客套了几句便再没了语言。

挂断前,爸爸让我努力学习,说爸妈都在前方等着我。

可我的注意力却都在他们话筒里传来的小女孩那声清脆的:「爸爸!」

是的,他们收养了同事的女儿。

那个比我小五个月的姑娘,非常可怜。

她叫苏遥,很小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现在又失去了爸爸。

我父母将她接走,

战争残酷又危险,他们却将苏遥带在了身边。

4

后来,或许是实在心疼苏遥。

为了确保苏遥能够幸福安全地长大,他们回了国,不再当记者,而是各自找了份体制内的工作,在市里定居下来。

他们用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供养妹妹,给她最好的教育和家庭氛围。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再想起来被遗忘在乡下的母亲和女儿。

慢慢地,我心中关于父母的那些美好猜想开始消散。

我不再憧憬着他们的爱,曾经被我放在心中首位的新闻专业被我从计划中消去。

奶奶见状,也常宽慰我。

她说:「不管怎样,奶奶永远喜欢宝宝,所以宝宝要好好对自己,宝宝爱自己,奶奶才开心。」

我在学习上越发刻苦,想早日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奶奶过上好的生活。

可天不遂人愿。

高二那年,奶奶出门买菜时,踩中了门口的水洼,摔了一跤。

她谁也没告诉,照常一个人生活,甚至还在电话里承诺,等我放月假回去后,给我做最喜欢的红烧排骨吃。

可是还没有等到放月假,我就见到了回乡处理奶奶丧事的父母。

他们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小麦色肤色的女孩。

一见到我,她便冷哼一声,别过了头。

她真的很自信张扬,喜怒全写在脸上。

倒是我的父母,那对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女站在我的面前。

我们相对无言,氛围陌生又尴尬。

直到他们告诉我,奶奶去世了。

他们来接我是遵从奶奶的遗愿,要将我带到市里面去抚养。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崩裂。

我忘了自己是如何哭喊着上前,求他们带我去见奶奶。

可最终见到的,也只是一方冰冷的墓碑。

他们理所应当地安慰着我,说没有奶奶,以后还有爸爸妈妈。

他们安慰的话像在念台词一样生疏又僵硬。

被他们收养的苏遥就在后面朝我做着鬼脸。

「爸爸妈妈又不欠你什么,我跟爸妈在战地吃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享福呢。」她看起来很是不平,在后面嘀咕了这样一句。

就是这一句,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我不顾父母的阻拦,冲上去打她。

中间好几次,父母想要将我们分开,却失败了。

一直到苏遥被我硬生生扯下了一撮头发,尖叫声划破寂静的墓园。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那个向来以淑女美名被人称赞的妈妈有些愣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向我红肿的脸颊,后知后觉地想要上前来抚摸我。

被我侧过头避开。

在我的身后,奶奶和煦的笑容被印在了黑白的照片上。

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彻底是独自一人了。

我虽然找回了自己的父母,但她们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儿,他们将对我的愧疚全数弥补在她身上。

到最后,他们甚至为了她,来伤害我。

「不要期待他们了,也不要再爱他们了,从今以后,好好爱自己吧。」

梦中有一道苍老又慈祥的声音响起,温柔的语调是那么让人觉得熟悉。

她说:「他们不懂事,他们把最好的宝宝弄丢了,他们会后悔的。」

我忍不住颤了颤眼皮,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5

再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心口空空荡荡,曾经因为渴望父母的爱而衍生出来的所有情绪尽数消失。

我比任何人都平静。

见我醒了,查床的护士姐姐露出惊喜万分的神情。

「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了四天了。」她说着,就要去给我父母打电话。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脸上带着些尴尬:「你妈妈刚才还在的,这会儿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联系不上,晚点她应该就会过来。」

我知道是什么事情,今天有苏遥的家长会。

高三之后,我们两个之间铆足了劲比拼成绩。

终于,在上一次诊断性测试中,我拿走了苏遥一直以来所占据的第一名。

可苏遥说,就算我考了第一也没用,爸妈不会重视的。

他们照样只会去参加苏遥的家长会。

我心中一时不服,才和她有了爬山的比试。

现在想起来,不过是些没有必要的意气之争。

父母的爱是虚无缥缈的,可知识却是实打实的。

我已然拿到了想要的名次,没必要和苏遥再去比什么。

傍晚的时候,妈妈终于来了。

护士在半小时前才打通她的手机,她赶来得很匆忙,手里还提着一盒蛋糕。

她或许是有些心虚和愧意的。

可是当护士告诉她我已经自己提前出院了,扑了个空的母亲脸上的愧疚瞬间转化成愤怒。

我没有手机,不能打车,身上也没有坐公车的零钱,只能徒步往家里走。

母亲开车在半路追上我是很容易的事。

还来不及将车窗彻底摇下,她愤怒的声音就已经传来:「叶萤!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到底有没有礼貌,放自己亲妈鸽子!」

「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我一直在等你。」我平静地看着她,「我身上没有钱,你们只帮我交了看病和住院的费用,我很饿,买不了吃的,只能先回家。」

像是想不到我会这么说,她闻言微微愣了神,随即才别过脸,叫我上车。

我顺从地坐了上去,她在前排有些别扭地开口:「我有些事耽误了一会儿,给你买了礼物赔罪,你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跟父母生气。」

我闻言,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了蛋糕盒上:「是妹妹最喜欢的牌子和口味,看来她今天表现不错,这是给她的奖励吗。」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她深吸一口气,又要爆发,却在抬头的那一瞬间,从后视镜里对上我淡然无波的眼神。

没有从前的委屈愤怒,只是平静地叙述这一件事情。

「小萤?」她有些惊疑不定,出声喊我。

我也只是勾勾嘴角,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等回到家里时,医院那边应该已经把白天发生的事情跟爸爸说过了。

在饭桌上,他难得地数落了妈妈,让她以后不要只顾头不顾尾。

说完,和稀泥般开口:「这件事是爸爸妈妈不对,小萤不要生气了,爸爸妈妈以后一定改。」

他的声音里透露出来一点心虚,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再提我生病的原因,他们想就此将这件事粉饰过去。

从前的我或许会觉得委屈,可现在我只想多一点时间用来学习,没必要和无关紧要的人再争论。

「不会。」我平静的声音传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当然不值得我去生气。

我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进食,没有再去替他们准备饭后水果,也没有想要为谁捏腿揉肩,转身上楼刷题。

等到九点多的时候,敲门声传来。

「小萤,你现在有空吗,要和爸爸妈妈聊一聊吗?」爸爸小心翼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是我搬过来后从来没有过的待遇。

我皱着眉,看向笔下的物理题,忍不住「啧」了一声。

「不用。」最后,我礼貌地回绝了他们。

我拒绝了他们,可他们反而执着起来,一定要和我谈一谈。

我知道他们是以为我在为自己受冷落生气,以为哄一哄我就好了。

可渐渐地,他们开始慌了。

因为他们发现,我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他们了。

6

我不再早起为他们准备最爱的早餐和茶点,只为了能够在每天的第一时间同他们道一声早上好。

从前,他们常说我态度生硬,不懂得如同苏遥一般向父母讨巧卖乖。

可我对他们的好,他们又实打实地接下。

就像如今他们早上看见我,还是会下意识将手伸向茶杯,尽管那里面早没有我费心为他们泡好的手磨咖啡和花茶。

他们将我的行为归结为赌气,好几次想找我谈话,却被我拒绝。

反复数次之后,他们终是心虚起来。

从来只送苏遥去上学的爸爸,竟破天荒询问我需不需要他接送。

我没有拒绝,高三的节奏本来就紧凑,我不想将更多的时间浪费在挤公交上面。

倒是苏遥见我能上车了,开始耍脾气拒绝去学校。

到最后不得已,变成了爸妈各自送一个。

妈妈现在工作的单位和我们学校不顺路,她接送苏遥几次后,开始明里暗里在我面前叫苦。

我没再想从前一样懂事让步,只当没有听见,久而久之,她看我的眼神越发不满起来。

可我早就不在乎她对我的看法了。

不用再讨好他们之后,我的生活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放松。

某一天,苏遥拒绝了妈妈的车,吵闹着要爸爸送她。

她以为凭妈妈这些天来对我的不满,一旦爸爸不送我了,妈妈也一定会甩手不干,到时候我就只能走着去学校。

可是妈妈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黑沉着脸叫我上车。

那一刻,苏遥眼底的那抹窃喜化作惊慌。

我亦同样感觉到惊讶。

那天去学校的路上,妈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至于走神不小心追尾了前车。

当那满身肌肉看起来颇为凶神恶煞的车主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她肉眼可见地慌了神。

如果不是为了接送我们,她其实很少开车,此刻出了事故便禁不住有些慌神。

就在她手足无措地要给爸爸打电话的时候,

不想被过多耽误时间的我从车上下来,平静地拿过手机,致电给保险公司,然后上前与被追尾的车主进行交涉协商。

整个过程,她就在旁边看着,好几次欲言又止。

万幸的是,彼此从前在村里仗着我和奶奶一老一幼经常来扯皮的无赖,这名车主显得很好说话。

最终,这场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而目睹了全程的妈妈,从那时起,看向我的眼神中从一开始的不满逐渐变得欣赏起来。

当天晚上,她在餐桌上主动将这件事情讲给了爸爸听。

后者闻言,也对我的处事不惊大加赞许。

他们毫不吝啬地夸奖我,给我夹菜,顺道关心了我在学校的近况。

可我并没有兴趣回答,我将碗里那些他们夹来的苏遥爱吃的菜挑到一边,闷头吃好了饭。

随后在一家三口难看的神色里,平静地放下碗筷,转身上楼复习。

可这样的疏远并没有打击到他们,他们反而对我更有兴趣。

在发现了我的一个优点后,他们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般,藏不住对我好奇与探究。

从前他们觉得我木讷又无趣,不愿意与我多相处。

可如今越是关注我,他们就越能发现我的优点。

我成绩优异,为人上进,乐于帮助同学,在集体之间向来有好名声。

我爱干净,会把屋子收拾得整洁明亮,炒得一手好菜,甚至还会编织和种植。

这些从前我在乡下时,为了能和奶奶生活得更好而学会的技能,令他们感觉到新奇又惊喜。

于是在他们眼中,我的木讷变成了沉稳,无趣变成了懂事。

他们无时不刻观察着我,正如当下,我妈看着我手里拿着的厚重旧相册,发出惊喜的声音。

在这本相册里,有他们身为记者每一个被纸媒记录下来的瞬间,

这些留影被细心单独剪裁出来,珍而重之地放进已经泛黄的塑料保护膜之下。

伴随着这些年来纸媒的没落,有些图片就连归国的他们也未必再找得回来。

可现在,却都一样不落地被保存在相册之中。

「小萤...这些都是你专门为爸爸妈妈收集的吗?」妈妈的声音有点哽咽,她看起来很感动,伸出手臂想要上前拥抱我,被我侧身避开。

像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她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抬手擦了擦泪,随即眼神又亮起光来,似在笃定我如今做得这一切,也不过是一个缺爱的孩子想要引起父母关注所使用的手段罢了,转头便兴冲冲去找爸爸分享她无意窥探到的为他们准备的「心意」。

可她不知道,这本相册是我要拿出去丢掉的。

三天后,她和爸爸在小区门口的废品站里看见了那本相册。当她拿着那本相册怒气冲冲来找我询问时,我只是平静地开口:「本来是直接扔在垃圾桶里的,结果被人捡了,下次我扔远点。」

一句话,将她这阵子积压已久的怒火彻底点燃。

时隔一年,她再次朝我扬起了手。

却被爸爸及时拦下。

「我们出去说。」爸爸极力安抚着妈妈的情绪,将她带走时,他朝我看了一眼。

我没理他,只是回屋继续背诵英语单词。

7

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商量了一场。

自那之后,他们对我越发关注上心。

这也引得苏遥不满,她闹了许多次,希望爸妈的注意力能够回到她身上。

可效果并不太好,反而是她自己的成绩逐渐被拖垮。

她其实脑袋很聪明,只是从前她就连学习都是要爸妈轮流哄着才肯好好配合。

如今心思一跑偏,成绩直接倒退千里。

终于,在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的时候,爸妈察觉到了她的退步。

那一天,苏遥是哭着被从学校领回家的。

她的班主任找了妈妈去学校谈心,言语中尽是对苏遥现状的警示和敲打。

从前妈妈作为苏遥家长来学校,收到的都是荣誉和褒奖。

像这样被训话还是头一次,

她自觉丢尽了脸面,忍不住说了苏遥几句。

而苏遥从她无意识出口的那句「你怎么就不能像叶萤一样懂事让人省点心」开始,就一直哭个不停。

妈妈慌了神,只能先将她带回来。

一回到家中,苏遥就冲进我的房间,发疯般将我的东西扔了满地。

我回到家中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满目狼藉的场景。

见到我,苏遥刚平息的情绪再度爆发。

「你走!你走!你才是外人!我和爸爸妈妈在枪林弹雨里艰难求生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凭什么你能一直享福!」她红着眼睛朝我嘶吼道,像一只捍卫领地的狮子,竭力想要赶走入侵者。

「遥遥……」爸妈看着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竟然将哀求的眼神投向了我。

他们在哀求我什么呢?

希望我说些软话哄哄苏遥,还是希望我低声下气就此承认我才是这个家的外人。

我看向到了此时还想将问题拋给他人的父母,忍不住从心底冷笑出声。

是了,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只顾着追寻自己的梦想,将年迈的母亲和幼小的女儿丢下乡下不闻不问。

就是这样的人,才会因为自我感动,对着收养来的同事女儿无限纵容,让她在最应该受到管教的年龄里被纵容得无法无天。

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天真又懦弱,在身体最深处流着自私又凉薄的血。

他们或许是一对好的记者,却绝不是我应该崇拜的人。

奶奶,原来你没有说错,他们并不值得我去爱,那些爱我应该留给自己。

我没有再说话,跨过满地的狼藉,俯身拿出几件最常用的衣物。

略微收整好之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

「小萤,你要去哪儿?」妈妈在身后喊出了声。

「我去住校。」这一次,我没有再回头。

我说:「苏遥说得对,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父母也并不是我的父母,我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

「你这话什么意思?」一直默不作声的爸爸这会儿却声音大了起来。

我没有理会,快步离开了家门。

「小萤!」身后的妈妈追了上来。

头一回,她对着我说话,连声音都在颤抖,似乎她也感觉到了,这次离去之后,我将与他们再无瓜葛。

像是害怕听到我的回答,不待我说话,她声调陡然拔高:「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觉得爸妈从前忽视了你,可

  《炽热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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